码头上,欧佛兰的子民欢送的喧闹与叫喊不久就被距离平息;而四座棕榈山丘之上亚拉莫阿姆的大理石房屋在这里被那迅速沉落的一线天蓝色淹没——那是乌斯塔伊姆的海岸线。并且,在这之后,许多天中,大桨帆船的硬木船嘴【注20】在碧波荡漾的海水中劈波斩浪,那靛蓝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起永不间断的海浪,直升万里无云的深蓝天穹。

注20:beak 指的是战船船头装的用于冲撞敌舰的撞角。这里显然不是用来撞人的。

对吉欧勒——那个对他的父祖们从不打诳语的陶土神袛的神谕倍加信赖,国王像他习以为常的那样寻欢作乐;在四段桨帆船的船尾斜倚在藏红色的华盖下,他从祖母绿的大口杯中痛饮陈放于他王宫窖室,保存着古老、热情太阳的暖意的葡萄酒和白兰地,在那暖意之上,“遗忘”的黑色冰霜消散褪去。对着他小丑的粗俗笑话,对着生生不息、曾经赢得了失落于海中的往昔大陆的其他国王的笑声的古老荤段子,他哈哈大笑。而他的女人们用比罗马甚至亚特兰蒂斯还要悠久的淫行取悦他。并且,那些他希望用以依据吉欧勒的神谕,再次狩猎、宰杀加佐勒巴鸟的武器,他一直放在手边,在他的长榻旁。

和风经久不衰,舰队则全速前行,高大的黑桨手划桨高歌,绚丽的帆布响亮地拍动着,而长长的旗帜飘荡在空中,仿佛被风儿吹直的火苗。两周后,他们来到索他尔,那里布满肉桂与西米的海岸阻拦了大海,从北到南有一百里格;在主要港口洛伊特赫【注21】,他们停泊下来打听加佐勒巴鸟的消息。有谣言说那只鸟经过了索他尔;还有一些人说那座岛上一个诡计多端的术士,名唤伊弗菲波斯【注22】,用他的法术把那只鸟拽了下来并且把它关进了一只檀香木的笼子。因此国王登陆洛伊特赫,他认为他的探寻或许已然接近终焉,他挑上他的几个船长和士兵同他前去拜会伊弗菲波斯,那个居住在岛屿中心群山环绕之中一个偏僻山谷的巫师。

注21:Loithe
注22:Iffibos

那是一段冗长乏味的旅途,索他尔又大又毒的蚊蚋让欧佛兰不胜其扰,因为下至黎民百姓、上至王侯将相,它们一视同仁,而且,它们总是逐渐又巧妙地把自己潜入到他的缠头巾里。而当他在深林中耽搁、走岔了几次之后来到伊弗菲波斯位于高耸危岩之上的房屋时,他发现那只鸟仅仅是在那片地区鲜有一见,伊弗菲波斯驯化以供自己消遣的羽翼鲜亮的一只秃鹰。于是国王在或多或少粗鲁地回绝了术士希望一展他训练了那只秃鹰的非凡训鹰技艺的邀请之后返回了洛伊特赫。在洛伊特赫,除了将五十罐索他尔鹤立鸡群的极品阿拉克烧酒【注23】装载上船的必要时间,国王再不迟延。

注23:arrack 一种东方烧酒。

随后,沿着海水高声咆哮于深邃洞穴的南部峭壁与海岬,欧佛兰的船只杨帆远离索他尔,还有居民比起人类更接近猿猴和狐猴的托斯克【注24】。欧佛兰询问那个民族加佐勒巴的消息,得到的只是好似猩猩回答的喋喋不休。于是国王向他的重骑兵下令逮住这些荒蛮岛民中的一些,以他们的蒙昧为罪名把他们钉死在椰子树上。而那些重骑兵一整天都在这个岛屿俯拾皆是的树丛与巨石间追逐那些身手敏捷的托斯克种族,却空手而归。因而国王以未能执行他的命令为由钉死了那些重骑兵中的几人,以自我安慰,然后继续启航驶向御马托特【注25】的七大环礁,那个住民大多为食人族的地方。而越过通常是乌斯塔伊姆西方航线的极限的御马托特,船舰进入了伊洛兹安【注26】海,并中途开始停靠于那些只在故事中被描绘,几分神话、几分真实的海岸与海岛。

注24:Tosk
注25:Yumatot
注26:Ilozian

逐条地讲述那趟欧佛兰同他的船长们不断向黎明之源进发的旅行太过枯燥冗杂。他们在这些御马托特之外的列岛上发现了数不胜数的惊奇,令他们眼花缭乱;然而,无论在哪儿,他们都找不到可能曾经编成了加佐勒巴羽衣某部分的哪怕一根羽毛;而那些岛屿稀奇古怪的民族从未目睹过那只鸟。

尽管如此,国王目睹了一群又一群前所未闻、翅膀如烈焰火红的禽鸟在海中经过穿行于未在地图上被标明的群岛之间的大桨帆船。并且,他经常靠岸,拿那些吸蜜鹦鹉、琴鸟还有鲣鸟练习箭术,或是带着他那段吹箭筒跟踪金色的凤头鹦鹉。他海岸上追逐渡渡鸟和恐鸟,除了鸟儿,那些海岸杳无人烟。更有一次,在有着贫瘠的嶙峋怪石的海中,舰队被从筑于巉岩之上的鹰巢中俯冲而下的强有力的狮鹫群袭击了,它们的翅膀在正午的太阳下闪烁着光芒,仿佛羽状的黄铜,还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铿锵声好似盾牌在战斗中战栗。而那些狮鹫集凶猛与执拗于一身,用舰船的石弩猛投巨石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们赶走。

当船只一路西行,所经之处,无不是成群结队的禽鸟。但在他们自亚拉莫阿姆动身的第四个月一天的日落时分,船舰抵达一处高耸一里【注27】、有着黢黑悬崖、玄武岩裸露在外的无名岛屿,它的根基周围海水哭号,掀起困惑的怒涛,它的峭壁周遭不见鸟翼、不闻鸟鸣。那座岛覆盖着生长在多风坟地中的那种多瘤柏树;并且愁眉不展地披着一层余晖,好似浸淫着不断黯淡的淤血。悬崖远远的高处根根直立着奇怪的崖沿,如同某种被遗忘的穴居人的居所,看起来对人类难以企及;就表面来看,那些洞穴了无生机,尽管它们把数里格的岛屿表面都弄得坑坑洼洼。欧佛兰命令他的船长们抛锚,有意在明日搜寻一处登陆之处:那是由于,在重获加佐勒巴的渴望中,在向着黎明的沧海上他不会不经充分的探索与搜查就放过一座岛屿,哪怕是最不可能的。

注27:同样,虽然是mile但直接翻译为里。

无月的黑暗倏忽而降,最后,定锚紧紧相挨的船只仅能凭借他们的灯笼看见彼此。欧佛兰坐在他的船舱中享用晚膳,一口一口地吃着芒果冻与凤翼鸟【注28】肉的同时啜饮着索他尔金黄的阿拉克酒。同样,除去每艘船舰上的小瞭望台,水手和重装骑兵都在集体用晚餐;桨手也在桨甲板上吃着他们的无花果和小扁豆。这时,从瞭望台上传来一阵疯狂的惊叫,而瞬间,叫声又戛然而止,而一艘艘船舰则在水中摇摆、下沉,好似一个怪物般的重物落在了船上。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到处都是骚乱和困惑,一些人说舰队被海盗袭击了。那些从舱门和浆门向外凝望的人看到他们邻船的灯笼已然扑灭,并感到有什么东西如同低沉的云朵在黑暗中转动、聚集,还看到大如人类、翼如吸血鬼的黑色肮脏生物正无以计数地朝成列排开的船桨挨近。那些敢于靠近舱口的人发现甲板、索具、船桅挤满了类似的生物,那些生物看起来是夜行性的,并且像蝙蝠一样从它们位于岛上的洞穴中降临至此。

注28:phenicopter 查不到含义。但根据构词法,phenico=phenix,pter=pteron=翼

随后,如同梦魇中会出现的东西,那些怪物开始侵入舱口、袭击舱门,用穷凶极恶的魔爪撕抓反抗它们之人。被它们的翅膀稍稍妨碍,它们被矛与箭赶退,却一次又一次地以无以胜数的步步紧逼反攻回来,带着微弱、好像蝙蝠一般的吱吱叫声。显而易见,它们是吸血鬼,因为每当它们拖垮一个人,它们中那些伸嘴就能碰到他的便不假思索地将他一口咬住,吸食他的血液直至几乎只剩皮包骨头。对天空半开放的上层浆甲板被迅速占领,他们的船员则淹没在丑陋的云集之物中;而最下层甲板的桨手嚎啕道:当船只在不断凝聚的重量下愈沉愈深,海水正通过浆门灌入船舱,

在舱门和舱口处,欧佛兰的手下同吸血鬼们彻夜战斗,他们轮番上阵,精疲力竭时就换另一批人。夜色缓慢流逝,他们中的许多被抓住,在他们同伴的眼皮底下被吮干血液;而似乎,那些吸血鬼不会被凡尘的武器取走性命,纵然它们咽下的鲜血从它们伤痕累累的身体中喷涌而出。它们簇拥在舰队上,越聚越密,直到双排桨快艇开始沉没,几艘三层桨帆船与四层桨帆船的桨手则溺死在沉入水中的下甲板中。

欧佛兰王勃然大怒,这不得体的骚乱打搅了他的晚膳;当阿拉克烧酒金黄色的酒浆因船舰的剧烈颠簸四溅而出,碗碟中的嫩煎肉食倾倒在地板上,他差点冲出他的船舱,全副武装,与这些死有余辜的恶徒决一雌雄。然而,正当他着手拉开舱门,从他身后的舷窗传来一声地狱般的轻柔啪嗒声;与他同处一室的女人们开始尖叫,而弄臣们在恐惧中声嘶力竭。至于国王,就着灯火,他看到一张伏翼【注29】牙齿、伏翼鼻孔的恐怖面庞从一扇舱门探了进来。他试图击退那张脸,其后,直到黎明,他都在用那些他专门设计来屠宰加佐勒巴的武器同那只吸血鬼搏斗;那艘船的船长——晚餐时他与国王在一起——则挥舞着他的双刃宽剑守卫着另一扇舱门;其余的也被国王的两个装备弯刀的阉臣阻拦。在这场战事中他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狭窄的舱门让他们生翼的袭击者近乎无从自由穿行。并且,在冗长沉闷、糟糕透顶的搏斗那暗无天日的时辰之后,黑暗因灰色的曙光变得稀薄,吸血鬼们汇成一团黑云从船舰飞起,回到了它们位于那座无名小岛一里高群崖上的洞穴之中。

注29:flittermouse 字面意思是“飞鼠”,bat的古语。查了一下,中国古代似乎也有把蝙蝠叫“飞鼠”的说法,但由于容易招致误解,故翻译成“伏翼”。

当欧佛兰调查他引以为傲的大战船队所遭受的损伤时,他心情沉重:原因在于,十五艘船舰中,有七艘在当夜沉没,被那些下流地纠缠不休的吸血鬼群压下、压沉,而其他船的甲板如屠宰场般血迹斑斑;半数的水手、桨手还有重装骑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好似被大蝙蝠豪饮过后的空酒囊。船帆与旌旗被撕碎成破布条;而在欧佛兰的大桨帆船,从船嘴到船舵,到处都是斯廷法利斯湖怪鸟【注30】的污秽一般的污渍与恶臭。于是,唯恐另一个黄昏他们又将体验到那个被诅咒的岛的飞靶游戏,国王命令他的船长余部起锚;其他那些海水依旧冲刷在最下层甲板、其中一些溺死的桨手仍旧在它们下层的浆列边的船只, 缓缓地、吃力地向着西方移动,直至那座岛屿坑坑洼洼的石墙开始沉下海天交际。傍晚时分,举目四望,没有一片陆地;过了两天,依然因吸血鬼一事苦恼着,他们来到一处珊瑚岛,这里波澜不惊,有一池仅有海鸟烦扰的平静泻湖。而在那儿,第一次,欧佛兰停下修补他的破烂船帆,并从他的容器中排出海水,从他的甲板上清洗血迹和秽物。

注30:Stymphalian 赫拉克勒斯十二项功绩的第六项,如鹤般巨大的食肉鸟,羽毛能像箭一般飞出。

可是,尽管遭此厄运,国王却对他的目标坚定不移:向着白昼的源泉不断航行,直至一如吉欧勒预言的那般,他将重遇飞走的加佐勒巴并以他王者的双手亲自屠杀此鸟。于是,又一个月,他们穿行于另一些更为怪异的列岛,深入神话与故事的领域。

他们果敢地驶入羽毛镀金的吸蜜鹦鹉横飞的不凋花色的早晨,以及暗暗灼烧的蓝宝石色的正午,在那里,蔷薇色的火烈鸟在他们的眼前走过,一直走到那不可侵犯的失落海滨。星辰在他们头顶变换,在形状陌生的星宫下他们听到的是越冬的天鹅狂野、忧郁的悲鸣,它们自难以发现的国度飞来,飞去人迹未至的世界。而他们与存在于寓言中的人们交谈,那些人以大鹏一厄尔【注31】宽的翅翼为披风,远远地拖在他们身后的泥土上;还与那些用隆鸟【注32】羽衣装饰自己的人们交谈。他们同样与那些身体用好像雏鸟纤毛的绒毛覆盖的古怪民族,还有一些用好似幼羽的羽毛遍布皮肉的其他民族交流。但是,无论何处,他们都无从知晓加佐勒巴的事情。

注31:ell 长度单位,详见前篇。
注32:apyornis 即“象鸟”。象鸟是生活在马达加斯加内一种巨型、不会飞的鸟,其下有「隆鸟属」和「Mullerornis」两属,至少在16世纪以前便已灭绝。象鸟是迄今发现的世界第二大的鸟类,有三米高以及重于半吨的体重。「隆鸟」的成鸟和蛋都有陆续地被发现,某些蛋的直径甚至有越过30厘米的长度。现今有四个种被归类於「隆鸟属」之下:A. hildebrandti、A. gracilis、A. medius和A. maximus (Brodkorb, 1963),但这种分类并不是完全没有争论的,有些的作者会将其归类在同一个种A. maximus里。隆鸟属于古颚总目,和鸵鸟的关系较近,不能飞,且其胸骨没有龙骨脊。

在旅途的第六个月月初午前的中间时候,一片闻所未闻的新海岸从深海中浮现,从东北到西南,蜿蜒数里,带着与世隔绝的海港,还有郁郁葱葱的低矮山谷相间的悬崖和尖顶绝壁。当大桨帆船晃晃悠悠地靠近那儿,欧佛兰和他的船长们看到有群塔建造在几座最高的巉岩之上;但是在它们下方的港湾既无扁舟定锚,亦无片帆游动;港湾的滨岸则是一片绿树与杂草的荒地。而且,随着他们依旧驶近,进入港口,他们没有望见哪怕一丝明显的人迹,除了那些屹立于巉岩之上的群塔。

然而,在这片土地上,鸟类如恒河沙数、并且不胜枚举,小至山雀、小燕雀,大至生物翼幅宽于金雕或神鹰【注33】,应有尽有。它们成群结队地围着船只盘旋,鸟群又大又混杂,看起来既好奇又警惕。欧佛兰看到一群可谓是插上了翅膀的熙熙攘攘在森林上、绕着悬崖和高塔来来回回。他念到这里可能是得以追捕加佐勒巴的生息之地;于是,为了追击武装起来之后,他乘着一叶小船、带着三两个手下上了岸。

注33:condor 南美的一种大型鸟类。

那些鸟,即使是它们中最大的,也明显羞怯且人畜无害:那是因为,当国王登陆海滩,整棵树都好像要逃之夭夭,高高飞起、飞向内陆、或者寻觅弓箭射不到的巉岩与山峰的禽鸟是如此之多。前不久宽广的可见范围一下子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欧佛兰惊叹于它们这等的聪明伶俐;此外,他有些被惹恼了,因为他不希望他的技艺无处施展就空手而返,即使他对加佐勒巴的搜寻本身可能会徒劳无功。而且他认为这些鸟行为的些许离奇乃是由于这片岛屿的偏僻无依:因为这里除了森林中的动物踩出的兽道,别无他径;而森林和草甸全然荒凉、未经开垦;群塔看上去也是被遗弃了,海鸟与陆鸟在空窗中飞进飞出。

国王同他的手下仔细搜索沿岸的荒芜森林,并来到一处覆盖着灌木与矮雪松的陡坡,陡坡的上部延伸至最高的那座塔的一边。在这儿,斜坡的底部,欧佛兰看见一只小猫头鹰在其中一株雪松上睡觉,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鸟儿起飞造成的骚动。欧佛兰搭箭瞄准,射下了那只猫头鹰,尽管换做平常他就会手下留情,放过这么一只微不足道的猎物。而他正要捡起坠落的猫头鹰,这时,一个陪同他的手下好似警戒般地大喊起来。随后,正弯腰至雪松树叶之下的国王转过头去,看见一对巨像般的鸟儿犹如落雷从塔上降落,那鸟儿比他到目前为止在那片岛上看过的任何一种鸟都要巨大。他来不及在弦上搭上另一枝箭,它们就带着有力双翼的隆隆声响来到他的面前,随即把他掀翻在地,因此他只感到了一阵骇人地疾飞着的羽毛风暴以及一阵残忍鸟喙与利爪的喧嚣。并且,不等他的手下得以集结起来救援他,其中一只鸟就用它的巨大鸟爪紧紧握住国王披风的披肩处,凶狠的抓握直透底下的血肉,然后如矛隼抓走一只小野兔一般轻而易举将他带走,带向巉岩之上的群塔。国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还在鸟儿的攻击下把他的长弓给弄丢了,而他的吹箭筒也从悬挂的腰带上被摇晃脱落,他所有的飞镖箭矢也全都散落了。他手无寸铁,除了一柄锐利的慈悲之刺【注34】;而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这种东西对付他那半空中的劫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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